Unhoused Chinese M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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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的我每次经过小学附近的菜场，看见菜市场边缩在角落裹着破被子睡觉的流浪汉，都会有点害怕。那时的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不回家不洗澡。长大以后去的地方多了，发现城市乡村不管哪里的街头多少都会有一些流浪汉。进行这次采访前，我在美国已经采访过四个流浪者了：从罗德岛教我当地黑帮故事的青年到波士顿因为疫情失去微薄薪水的孝顺大叔，跟他们交流让我看到了全然不同的知识。我甚至自己都穿上过旧衣服，用学校里演戏用的化妆泥土把自己搞的灰头土脸的试图体验他们的生活（和他们一起问过路的人要钱，我一分没要到）。但此前我还没有采访过中国的流浪者。

跟着流浪者新生活的志愿者，我和选择安身在高架桥下停车场边的老者郝叔开始了我们的聊天。

“郝叔，您流浪多久了？为什么会在这里？”

“说了不敢相信，我已经离家33年了。当时小孩子冲动，我学习不好家里人老是唠叨，可我真的学不进去。初二的时候，作业不会做交不了，每次老师叫我父母到学校，我不怕挨打—知道他们也是为我好—可是我真的不会做。后来就开始逃课，那次我爸说你再这样也不要浪费时间浪费家里的钱上学了，有本事就自己挣钱。我知道我父母都是普通工人挣钱不容易，有时候想想确实我这样的笨蛋就不应该赖在学校。书里面旧社会的童工只有7，8岁就开始打工了，我都已经14岁了，我完全可以靠自己养活自己。那时候想好了趁父母不注意拿了家里60块钱几件换洗衣服就出门了。我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听说大城市好挣钱，北京是皇城根不容易活下来，他们说上海是大都市但是喜欢做小生意的人多应该容易学本领谋生，我自小在赤峰从来没有见过南方，就这样决定到上海看看。买了最便宜的火车票，转了几趟到了上海。”

“您一开始，还是很有闯劲和志气的。后来发生了什么呢？” 

“离家的时候拿的钱买火车票，买一点吃的，虽然我很节约还是很担心钱很快会没有。到了上海，我马上开始找地方打工，但是后来发现特别难。上海人讲规矩，我没有身份证只有学生证，没成年没有人肯用我。然后我就说证件丢了，还是没有人敢长期正式用我，我只能在包子铺，理发店，小饭店很多地方打零工，有些好心人知道我没有地方住就让我去他们租的房子里一起挤挤，不过他们自己也不稳定经常换地方，还有时候房东也会来赶人我就要离开。我曾经到建筑工地打过工，有地方住也集体做大锅饭，但是他们基本上都是从一个地方来得互相都认识，看我一个人又是小孩子，活没少干经常工钱给得少，有次砸伤了腿包工头说我不是他们的人没法给我看病，给了我点钱让我有活再去平时不要住在那里。有几次我实在没有地方住就在马路边坐着，碰到几个街友倒还客气，我也就跟他们一样天当房，地当床，自由自在，挣到的钱主要用来吃饱就可以了。” 郝叔说的轻快，但是他眼里浓重的悲伤化都化不开。

我想到了我自己的家人。如果郝叔是我的大伯，我肯定打两份工也不会让他露宿街头。“这么多年流浪有没有想过家人？有没有想过回家？”

“说不想家人绝对没有人会信，怎么可能不想父母？我还有个哥哥，我真的很想他们。但是我没有脸回家，我那时候就是觉得自己一定能养活自己出来的，不想让家里人瞧不起我。开始是想着拿了家里的钱，回去肯定被我爸打；后来钱用光了想着怎么也得挣到这些钱至少能把钱还上，然后时间越久，想着就算不风光回去好歹也得把自己收拾干净混个人样子再回去，没想到一年一年··· 时间拖得越久越不想回去也不敢回去了。我不知道父母怎么样了，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不认我这个儿子，已经接受我不存在这个事实了？如果现在回去让他们再伤心一次怎么办？这么多年没有联系了，各个地方都变化很大，家不知道还是不是在原来的地方，我已经没有勇气回去了。”

郝叔的经历心酸的我想流泪。是什么能让一个人彻底失去寻求亲朋好友帮助的勇气？我们的社会又该怎么预防此类事情的发生，最好得帮助到更多‘郝叔’？“流浪的经历不是常规思维可以想象的，有没有什么感触最深的？”

“风餐露宿尝遍人情冷暖，做一个流浪汉确实是常人难以理解和想象的：天气季节变化，各种未预料的事情发生，一段时间打不到临工的时候，特别是生病的时候，都会让我们难受。如果可以的话，真不想继续流浪下去。不过我们有一些长时间一起流浪的，互相很讲义气，已经成了不是家人的家人，我不离开也是舍不得他们。感触最深的就是讲义气的人什么时候都有朋友，都讲义气。但是如果可以，我会希望年轻人，孩子们尽量不要轻易冲动做事，有些后果真的不是可以承受和面对的。”

听说郝叔年纪大了以后慢慢开始越来越叨念家人，流浪者之家的志愿者已经开始发动资源，根据郝叔的记忆尝试到当地寻找他的家人。希望郝叔好运有生之年能够回到家乡，见到自己的亲人。同时，如何帮助、花多少资源帮助千千万万的流浪者，也是应该被讨论实践的议题。